人与物的距离之变

此篇相当于是《揭谛揭谛波罗揭谛》的一个解读

现在说起“民间工艺”或者“传统手工业”之类的词语,就同遇见多年未见变成了小天鹅的小学同学一样,不只是设计师,我们从人们的那淡淡的“小时候乡愁”中就可以体会到,即使不是很多设计师那种带有点膜拜的幽幽情怀,也会将其当作一种历史文物一样放置在一个较远又较高的平面上来看待的。

“乡愁”总是要怀念一些东西,而这些东西在现在是失去了的,怀念也许是想在现在重新找回那些东西,有时也许是找回的这个东西对现在有用,有时也许是寻找的这个过程有用。

中国的工业化进程时间较短,这也使得多数人有对手工业或者民间工艺产生“乡愁”的基础,试想当在工业化比较完备的时代出生的人开始怀旧,他们怀旧的内容又是什么呢。每个时代都会有自己的乡愁,那么与下一代们乡愁相比,我们的乡愁又有什么价值呢?我们怀念小时候的玩具,下一代也会怀念他们小时候的玩具,当我们为下一代怀念的玩具和我们一代怀念的玩具不一样而产生感伤,这种感伤背后除了时代带来的资历优越感之外,是否还有其他可供比较的东西呢。

在设计上当我们向民间工艺或传统手工业去探索或者寻找灵感的时候,一般我们可以将这个行为粗浅的划分为两个层次,即表层的和深层的,通常表层的作为是被轻视和忽视的,一心想做深层的但实际连表层都未达到,所以我们可以看到很多这样的设计,就如同多数旅游区的工艺品一样,都是诉诸于一种观念上的情感,所以通常又需要用额外的标签指示来增加它的识别性,与之相比,我倒更倾向于“勇敢地停在表面”

不管如何,从手工业走向工业化的进程是有历史意义的,而我们还算处在这个进程之中(虽然手工业最主要的都在记忆之中了),对于思考起“我们向民间工艺或传统手工业探索什么”这些问题的时候,还有一个自身的例子参考。

那么我们寻找的那些失去的东西是什么呢?或许我们可以从“改变”中发现更易入手。

通常我们讨论手工业和工业化,偏重在整个系统,或者说从生产力生产者的角度出发,而现在我们从消费者从个体的情感变化出发,从中可能会为我们设计带来一些启发。

《揭谛揭谛波罗揭谛》这篇文章中,出现了几个更替带来冲击:“我奶奶”为自己来世念的经同市场上买来的经(以及“我”购买的花圈),村里铁匠打制的东西和市场上买回的不知何处生产的产品,以及其他。

在手工业阶段,当我们想获取一个东西,我们会自己生产,从工匠那购得,从一个小的地域市场购得,消费者离制造的距离是非常近的,自产自销当然是最近的,距离的变化首先带来的是物品价值的信任评价的变化。如果是自己制作,那么物品的价值是不需要经过一个衡量的,如果从其他人哪儿购得,信任评价的衡量就会参与其中,比如基于经验人们会到熟悉的工匠那购买,人们更容易信任本村的,或者通过口碑,甚至是通过其他隐含的参照物,比如生产工具和生产场所,在今天我们还可以看到一些偏向手工的商店在这方面做文章,比如自己手工制作的皮鞋店很流行,他们会在店里摆放一些工具,至于你将买到的皮鞋是不是经过手工制作仅仅是依靠对店主承诺的信任。

当手工生产被工业化生产替代之后,消费者和制造的距离就被拉大了,那么那种眼见为实的朴素或者初级的对物品价值的衡量就失去了,人们必须将这一部分的衡量手段转移到其他或者新的价值参考标准上,比如质量认证、品牌等。

这种消费者与产品制造的距离变化,使得消费者对产品的工艺带来的质感也产生了变化,在手工业时代我们会用“手艺”这个词来评价,因为可以亲眼看见工匠的制作过程,这种感官自然会投射到产品之中,比如师傅制作动作的灵巧,我们也会欣赏拉面店师傅的动作是不是够潇洒。而工业化生产的产品,人们对产品工艺质感的体验就只能从产品上获取,当然好包括辅助资料的宣传,生产者会通过语言图像的方式来传达这一点,比如 Apple 在宣传 Unibody 设计的时候,就使用了视频介绍,但最重要的是产品本身能否流露出它的工艺质感。

质感这个词,通常我们较容易将它和手的触觉联系起来,手触摸物品以及随之而生的情感是手工业和工业化制造最鲜明的区别。我们怀念民间工艺或传统手工业最主要的一个就是“质感”这个词,这个词当然能够综合其他很多因素,而它们的基础仍然是身体和物品的距离。

“纯手工打造”是很多产品的宣传语,现在多数情况下,手工打造的质量是无法超越机器制造的,而人们对“手工打造”的物品的品质有偏好,并不只是用马克思的劳动时间成本可以解释全部的,而是有一种情感上的共鸣,因为不再是消费者自己的双手打造,但是我们承认这一种质感,也就是说这种质感可以转移的,即我们可以将自己制造过程中的部分情感作为一种观念上的共识,比如我们从产品的一个手工打磨的痕迹中获取自己打磨过程中获取的对产品价值的那种认同。

那么它是否也能转移到工业化生产制造之中呢?如果说也在机器制造上模拟手工比如说打磨的痕迹是否会得到我们的认同呢?这种处理方法其实平常也容易见到,但是我们就很难获取将质感从自己转移到工匠身上的那种保值体验。机器生产当然要体现出它自身的那种工艺感,但是作为消费者要获取这种工艺质感的体验是很难的,因为我们已经不能看到制造过程了,而机器制造完全不同于手工制作,所以那种质感转移是没有认知的基础的。那么作为设计师,需要怎样去表达这种工艺质感呢?我觉得 MacBook 是一个不错的例子,从它身上我们可以看到那种手工业时代的“工匠精神”,对于一个不了解 Unibody 工艺,没看过关于它制造的视频和介绍资料,我们依然可以从它的设计中感受到那种工艺质感。

实际上在传统的手工业时代,并没有多少东西是自己制造的,但我们可以通过自己制造的体验形成一种语汇,所以能够在别人制作的东西上去再次认识它。比如我削一根木棒,从去掉枝丫,削掉树皮,修正形状,磨光表面等过程中形成对木棒的一种认识,而我可以将这种认识作用到别人削的木棒上。

人和物的距离不只是手和制作这部分,还包括整个身体以及使用的过程,在《揭谛揭谛波罗揭谛》说到过“我”对那些家里工业化生产的物品同样有情感,正如我和朋友购买的同一件东西,在拥有之后,使用一段时间,就会对两个东西产生不一样的感觉体验,除了“拥有”这个因素,就是“生活的痕迹”。

“生活的痕迹”这个词也是我们经常使用的,我们非常认同它的价值,比如产品使用过程中留下的痕迹,以及随着时间的变化,它呈现出的不同样貌,东方人对物品的情感体验尤其细腻。

当从手工业进入到工业化之后,当我们缺乏个人意思以及个人精神,就像《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文中最后说到的中国庙宇的烧香景象,与之对比的卒姆托的 Bruder Klaus 小教堂,如果一位烧香如烧柴的暴发户进入这个教堂,是否能够唤起那种基于个人的一种精神活动呢?同样,当人们远离了手工业时代的工艺质感以及人和物之间的朴素体验,对物品的认识更多的基于外部信息的输入,比如社会的潮流风气媒体的宣传等等,当这些输入的信息掩盖了自我体验的探索,我们该如何去寻找这些丢失的东西呢?